专访张燕生：扩大内需激活消费潜力，首先要解决老百姓的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拼经济、稳增长是今年经济工作的重点，具体该何处发力？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扩大内需、平台经济、出口外贸等成为讨论的关键词。

政府工作报告中列举了今年的8项重点工作，包括着力扩大国内需求、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推动发展方式绿色转型等。在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员张燕生看来，这8项工作都是当前中国经济需要解决的重点问题。

“房地产行业今年的重点是止损，生活、生产性服务业今年的重点还是在修复。不过，从实际增长来看，我个人还是比较乐观的，去年的基数只有3%，大家齐努力，今年的实际增长肯定好于目标值。最后GDP增长可能在6%以上。”在专访中，张燕生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针对如何解决Z世代就业问题、平台经济如何健康发展、稳外贸何处着力等问题，张燕生也向时代周报记者详述了他的见解。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员张燕生（受访者供图）

时代周报：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今年发展主要预期目标之一是国内生产总值增长5%左右。你如何看待这一增长目标的设定？

张燕生：我认为这一目标设定得较审慎。去年GDP增长3%，如果今年是5%，则两年增长平均值在4%左右，低于潜在GDP5.5%的增速；从31个省份GDP增速目标来看，大多在5%-6.5%，总体也较为审慎。

我近期在调研的时候发现，几个经济大省都反映今年实现5%左右的经济增长率会很难。那么到底难在哪？

首先是全球外需萎缩，订单大幅减少，出口肯定会受到影响。虽然2月份新出口订单指数为52.4%，进入扩张区间。但外贸是一个慢变量，从先行指标好转，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产出好转，可能要在三四个月后，即2月的先行指标会体现在六七月份的出口数据上。

这意味着在上半年出口可能较艰难。下半年出口形势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如俄乌冲突、美欧加息、外需衰退等突发事件对外需和跨境物流的影响。

再如房地产行业，生活、生产性服务业，中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等，房地产行业的重点是止损，止住下滑趋势，而其他行业今年的重点估计还是在修复。

不过，从实际增长来看，我个人还是比较乐观的，去年的基数只有3%，大家齐努力，今年的实际增长肯定好于目标值。老百姓出于过好日子的愿望会鼓足干劲，市场主体会利用今年好转的契机奋进，各级政府换届工作完成，也会着力创造一个好的开局起步，最后GDP增长可能在6%以上。

时代周报：你最关注今年政府工作报告的什么内容？

张燕生：政府工作报告里提到了今年的8个工作重点，比如扩大内需、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吸引和利用外资等，我认为都是当前中国经济需要解决的重点问题。

不过，这几项政策从提出、立项、前期、资金到位，再到开工，都需要较长的时间。今年也需要多关注能够尽快产生实实在在新增需求和工作量的部分。

（图源：图虫创意）

时代周报：在政府工作报告提到的今年8项重点工作中，着力扩大国内需求还是被放在今年重点任务的第一位。激发民众消费潜力是扩大内需很重要的一点。你认为在激活民众消费潜力上，还有哪些可以做的？

张燕生：扩大内需激活消费潜力，首先要解决老百姓的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如何让老百姓的钱袋子鼓起来，其实就是在三个方面发力：一是稳市场主体。去年政府出台了一揽子助企纾困扶持性政策，今年一些政策会继续延续，在稳市场主体方面能够有效发力，1.65亿个市场主体能够提振信心，今年经济的微观基础就会率先好转。

二是稳就业、稳信心、稳预期。今年新增大学毕业生将达到1158万人，再创历史新高。对于16-24岁的Z世代来说，第一份工作是最重要的，谁提供工作机会，谁就要支付学习成本。同时，农村外出务工人员的就业机会也很重要。

稳就业的核心就是稳信心稳预期。大企业的信心和预期不好，就很难创造新增就业岗位。当前的国际环境不单单是经济问题，还跟外交、安全、政治等方面挂钩，因此想要今年经济整体好转，还需要综合施策、多管齐下稳增长、稳就业、稳物价。

其三，就是稳收入。在各地经济中，浙江居民可支配收入占GDP的比例超过70%，广东和江苏都不足60%。浙江经济发展方式的最佳实践是：解决不充分发展的矛盾靠有效市场、解决不平衡发展的矛盾靠有为政府，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同时，浙江城乡差距区域差距社会差距较小，因此浙江被选为共同富裕示范区。

当前，我国中等收入人群约为4亿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偏低，即使翻番也才8亿人。加快农村转移人口市民化的工作很重要。另一方面，我国最终消费支出占GDP比重38%，也长期略低于国际水平。

总之，要扩大消费，提高可支配收入占GDP比例是当务之急，提高最终消费支出占GDP比重是当务之急，实现中等收入人群倍增是当务之急。这是实现“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为发展根本目的”的战略转变的重要保障。

时代周报：你刚才也提到了大企业提振信心的问题。平台经济在前两年进入强监管时代，从今年各类表述来看，最高层对平台经济发展又释放了新信号。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大力发展数字经济，提升常态化监管水平，支持平台经济发展。你今年对于平台经济的发展有什么期待吗？

张燕生：数字经济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主战场，平台经济事关中华复兴前景的重大机遇。回看历史，美德崛起就是把握住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机遇，由弱变强，而英法错过这次机遇，由盛转衰。如今第四次工业革命，对于中国来说，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遇。

现在中美前十大平台公司的差距在哪里？中国前十的平台公司，7家是做商业模式创新，而美国有7家是做科技创新、硬科技的。我国平台公司在基础技术方面和美国差距较大，但我们的终端消费能力更强。中国平台经济的发展路径，是从自己的优势出发——大市场和全产业链。用这一优势来带动商业应用场景，进而带动新基建和基础技术，从跟跑到并跑到领跑，如华为。

从这个角度来讲，只要我们发挥自身竞争优势，就能走出一条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显然美国也认识到这一点，因此在科技、产业、金融、贸易等领域，试图用不同方式打压中国企业。双方战略博弈下，中国平台经济如何发展？

对此，我总结了5个要点。第一是数实融合，两者结合打造新实体经济；第二，平台公司发展方向是上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三个台阶；第三，数字化的重点是推动农业的数字化、制造业的数字化、建筑业的数字化、生产性服务业的数字化。

第四，衡量平台公司成效的是全要素生产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AI、大数据、云计算等新产业新业态新平台新模式。如何促进全要素生产率提升，这就需要从消费互联网扩展到产业互联网；从需求端扩展到供给端；从替代效应扩展到创造效应。

第五，数字经济要对经济能有放大、叠加、倍增的效果。

现在企业困惑的问题，主要是到底该怎么做？事实上，平台公司有三大属性，第一是市场属性，追求利润最大化。

第二是社会属性。平台公司有赢者通吃的特点，提供公共平台功能。从这个角度讲，这决定了平台企业不完全是私人资本，而有公共属性，要承担社会责任。

第三，作为新业态，平台头部企业和监管部门之间建立合作伙伴关系是很重要的。同时，我们期待监管法治化、透明化、专业化、职业化，很大程度上这也是一场治理现代化的革命。

（图源：图虫创意）

时代周报：出口是大家今年尤其关心的问题。外需下行压力大，外贸企业面临较大困难。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继续发挥出口对经济的支撑作用，你认为该何处着力？

张燕生：今年外需或许将萎缩得较为厉害。

虽然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美国今年经济增长率从1%上调至到1.4%，欧元区从0.3%上调至0.7%，俄罗斯从-2.3%上调到0.3%，中国从4.4%上调到5.2%。但全球和主要国家经济增速仍在长期均衡水平之下，美欧继续加息导致经济陷入衰退的概率会较大。WTO（世界贸易组织）也预测，今年全球货物贸易仅增长1%。

外需萎缩，对于外贸行业来说是非常严峻的问题。另一方面，全球目前有以中国为中心和以美国为中心的两大平行产业体系和贸易体系。与安全相关的领域基本上走向脱钩断链，与安全不相关的部分领域也出现产业外迁的情况。

从外商在华投资的企业来看，75%以上都是服务业，是轻资产。即使像华晨宝马、巴斯夫等在华投资大型欧洲项目，主要是在华销售，同时不依赖美国技术和要素。总体而言，地缘政治对于外贸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怎么办呢？我认为首先是深度合作，像苹果产业链一样，我离不开你你离不开我，形成相互依赖纠缠的机制。

第二是开放合作，走到哪，都有饭大家一起吃。

第三是提升国际竞争力，靠硬实力打市场。

第四，建立研发外包等国际合作机制。比如去年3万亿元的研发投资，可以分包给美国、欧洲、日本、印度、俄罗斯、土耳其等地的科学家，相当于用研发外包、技术外包、设计外包等方式来实现合作共赢。

第五是要用好RCEP、CPTTP、DEPA等区域协定，开拓新的市场、新的业态、新的产品区域一体化格局。

最后，扩大进口与全球越来越多的国家或地区形成贸易逆差，建立起我国贸易整体基本平衡的态势。